小说她消失于谋杀前主角为何慧辰潇尧免费阅读
潇尧在小学毕业那年结识了覃文臻。
那个夏天,那农村保姆——潇尧唤她陈舅奶——已经放松了对她的管制。陈舅奶不知道额外找到什么来钱途径,经常在外奔走,连饭也不做。但潇尧一点都不在意。她自己煮点面条或米饭,用简陋的饮食换来行动的自由,她觉得很划算。
陈舅奶在家的时候,唠唠叨叨地做饭做家务,时不时对潇尧吼几嗓子,命令她拖地或者洗碗,或者做别的什么。其实她吩咐的那些事,有些时候根本不用做。地是昨晚刚拖过的,碗早已经被潇尧洗了。陈舅奶那样吼,只是单纯想支使潇尧。她看不得潇尧安安静静坐在书桌旁。用她的话说,懒的,跟块破布一样。
那个夏天,陈舅奶时不时会展露一点得意的神色,用家乡老话说,这鬼事情哟,要不是侄姑娘求我,我才懒得干。这鬼事情能赚几块钱。莫看我天天侍候你跟侍候祖宗似的,你以为他们给我几块钱。等我自己把钱赚好了,你看这鬼事情我还做不做。你这个烂娃子哟,又懒又好吃,我看你以后怎么讨得到饭。也活该我倒霉,侍候你这个烂娃子......
潇尧不知道陈舅奶在用什么方法赚钱。但她真心希望陈舅奶赶紧“把钱赚好”,然后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消失。
陈舅奶出门忙活那不为人知的赚钱路子时,潇尧的生活有了质的提升。无人看管的上午,她独自去往县城图书馆,在那里连续安静地看几个小时的书。有时候运气好,图书馆隔壁的面包店推出新品试吃,她还能拿半片烤土司或奶油蛋糕,享点口服。
而覃文臻,就出现在那个她边吃榛子烤面包,边在图书馆里侧的两排书架间翻看《简爱》的下午。潇尧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,再垂头往地上看,一串水珠从书架尽头延续到她附近,就跟黑泽尔在森林里洒小石子似的。当时正下着雨,水珠是从雨伞上滴下来的。潇尧一回头,便看到覃文臻正凝望自己。
覃文臻的表情,让潇尧深感意外。她凝望潇尧,眸中交错着悲伤和惊喜,还有很多更深更复杂的情绪。总之,她仿佛穿越无边无际的人群,追寻数载光阴,只为寻到潇尧的脚步。覃文臻说:“你好,潇尧,很高兴见到你。”
覃文臻带潇尧去街心广场附近的高级餐厅吃了一顿儿童套餐,特地给潇尧点了草莓奶油蛋糕。她的语气充满歉意:“我应该早来几天的。你的生日都过完了我才来。”
潇尧惊讶地问:“你认识我?”
潇尧仔细从脑海中搜索,可是从小到大的记忆里,并没有这样一名温和秀丽的女性形象。
覃文臻说:“我认识你的妈妈。我们很早就认识。那会儿你还没出生哩。我和你妈妈是很好的朋友。对了,你妈妈跟你讲过我吗?”
潇尧只能遗憾地摇头。
覃文臻叹了口气,说:“也是。你妈妈肯定是为了保护我。”说完,她的眼圈又红了:“潇尧,你的妈妈是个好人。”
覃文臻并没有多讲她和潇尧的母亲之间的事。按照潇尧的理解,女生的一生中,总会有几个关系极好的小姐妹,就跟简爱与海伦一样。她自己班里的同学,女生也是三两个一群组成姐妹团,彼此之间分享一切秘密。而覃文臻,大概就是母亲的这样一个小姐妹。
连母亲都有自己的姐妹团,她却什么都没有。
那天下午,覃文臻一直陪在潇尧身边,详细询问了潇尧这几年的生活。但潇尧说得很含糊,总是用“还好、还行、都不错”来敷衍。覃文臻看出了她敷衍的态度,在送她回家前,给她留了一个电话号码,告诉她:“尧尧,你有任何问题,都可以打电话找我。我一直都在。”
即使覃文臻在第一次跟她见面时,表现得竭尽平静温和,但潇尧还是很快看出来,覃文臻绝不是个简单的人。
第二天再在图书馆见到覃文臻时,潇尧的后背是有点疼的。就在头天晚上,潇尧和陈舅奶之间发生了一场冲突。当时陈舅奶坐在书桌前数着一沓***,突然对潇尧说:“你的弟弟身体不好,你晓不晓得?”
陈舅奶说的,是潇尧的父亲和继母新生的男孩。潇尧对那个男孩一无所知。
陈舅奶把数好的***装进信封,又说:“我看你爸这个人,是有点克人的。我当时就跟我侄姑娘说了,这男的八字硬,克老婆孩子,我侄姑娘就是不听我的。”
她回头,用浑浊的眼睛打量潇尧,说:“我看你这个娃子还好嘛。估计你妈都替你挡了。”
潇尧洗碗的动作戛然而止,扭头瞪向陈舅奶:“你说别人就别人,说我妈干什么!”
陈舅奶立刻骂起来:“你个烂娃子,不晓得好赖。”她几步跨过去,一把揪住潇尧的耳朵,又是那样一拧,疼得潇尧眼冒金花。她用力几巴掌拍在潇尧背上,恶狠狠地说:“你个烂娃子,你爹不要妈不要,要不是我这几年捡着你,你连个饭都讨不到。我说你那个死妈了,说了,就说了,你让你那个死妈来抓我啊!我跟你说,被人克死的,死了那魂都是被压着的,想出都出不来!”
潇尧大叫:“你放开我!”
陈舅奶的力气奇大,几乎将潇尧的上半身按进洗碗池。她冷笑起来:“你个烂娃子,老子跟你说,你爸早就不要你了。你再跟老子闹,老子跟侄姑娘说了,把你送进少管所。我看那里面的教官打不打得死你!”
陈舅奶口中的少管所,大概就是戒网瘾学校、改造问题少年学校一类的封闭式管理机构。据说他们小区有个男生就被父母送进去了。潇尧相信,只要陈舅奶在那家人面前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,那家人是真的会送她进去。
最终,她选择了闭嘴。等陈舅奶放开她时,她继续洗碗,对陈舅奶恶毒的话语再也不置一词。
第二天再见到覃文臻,覃文臻的表情凝重了一点。她把潇尧带到她目前入住的宾馆,给潇尧泡了花茶,又拿出新买的曲奇饼干招待潇尧。她对潇尧说:“尧尧你别瞒我了。你妈妈去世后,你爸就没管过你,对吧?”
潇尧低着头默默吃着饼干,不说话。
覃文臻站在窗前,盯着远方流淌不息的河流,逆光下那一头覆盖腰背的浓密微卷发无风而动,间或露出美人鱼一样的背影。良久,她说:“你放心,尧尧,我不会放过那些人的。”
那天接下去的时间,覃文臻倒没再说任何不愉快的事情了。她对潇尧讲外面的世界,那些五彩斑斓的事物,万象的佛寺、马达加斯加的传统手工作坊、金边人家的传统排屋生活......那都是她经历过的生活,她陈述得无比流畅生动。潇尧听着她的陈述,心驰神往,忍不住问:“你是做什么工作的?能去那么多地方。”
覃文臻耸耸肩:“自由写作,记者,好几份工作。”她又发出长长的叹息,眸中再次浮现悲伤:“我与你的妈妈,已经有三年没见过了......”
三年未见,之后就永远无法再见了。潇尧的母亲正好是三年前去世。
潇尧在这一刻,终于消除了对覃文臻的全部戒备。她把杯中的花茶一饮而尽,说:“覃姨,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。”
覃文臻默默点头:“我知道。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。”
这次聚会没过几天,有天下午,陈舅奶慌慌张张地跑回家,衣服都破了好几道。潇尧看清楚了那张满脸横肉的脸。陈舅奶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,嘴角还冒着血泡。她一进家门,就冲到洗脸池旁,哗哗一阵乱洗,又使劲往池子里吐了两口血沫子。做完这一切后,陈舅奶就开始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,低着头,始终不看潇尧一眼。等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,陈舅奶拿起电话,拨通后对那边的人说:“家里有急事,娃子这边我管不了了。你们赶紧找别人吧!”
潇尧心里头狂喜,简直忍不住热泪盈眶。她想,那个人真的是上天派来帮她的吗。
但她的高兴劲儿还没流通全身,陈舅奶却又改变主意,不走了。
陈舅奶给她的“侄姑娘”打完电话后,又给她自己家里打了一通。然后,潇尧就听到她在电话里跟人激烈地争吵。陈舅奶尖利地喊起来:“***个***。老子在外面忙死忙活几年,供你们几个狗日的寄生虫。现在老子就要回来。房子,房子那也是老子的。再来惹老子,老子把你们一起轰出去......老子辛辛苦苦搞两个钱,不是被你就是被你哥赌光。你们都给老子滚,滚......那个老不死的,也一起滚......”
陈舅奶摔挂了电话,一屁股坐到客厅沙发上呼呼喘气,嘴里仍旧在骂骂咧咧,大致是说她家里那群人都是吸血鬼,不把她吸到骨头渣子都不剩,是不会罢手的。
等她平息下来,再去洗手池旁冲把脸,又给她“侄姑娘”那边打过去电话,大意是说,她留下来继续照顾孩子可以,但这几年工钱一直没给她涨过,县城的物价又越来越贵,之前给那么点钱,她根本就不划算。
谈好了价格,陈舅奶把打包好的东西又一样样往外拿,黑着脸嘀咕道:“妈了个*,打死老子就打死。打死了还清静些。老子不回去见那些狗日的吸血虫......”
潇尧看着那个大包裹一点点瘪下去,而陈舅奶肥壮的身体却依旧那么饱满,她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想法。老小区里电压不稳,客厅里的电灯扑闪几下,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,潇尧心中那奇怪的想法变得更加激烈,从压抑的思想中呼之欲出。她想,为什么瘪下去的不是陈舅奶的身体呢。应该有一样尖锐的物体,对着那丑陋的、脑满肠肥的身体,冷不丁戳下去,然后“呲”一声,它就瘪下去了。血液消失,内脏消失,那身体里包裹的一切肮脏亢奋的能量全都消失。它变成一张皱皱巴巴的皮,风干,消失......
陈舅奶重新留在潇尧身边,但到底不敢再放肆。她几乎不再跟潇尧说话,偶尔说一句,也只是做好饭后把盘盘碗碗往潇尧面前一推,厌恶地说:“喏,看好啊,看好,没亏待过你。”而潇尧想要出门,也只需要简单打个招呼,无需再忍受陈舅奶的任何打骂或羞辱。
潇尧跟覃文臻接触的机会变多了。那个暑假,她有大半时间都耗在覃文臻身边。覃文臻租了一套宽敞明亮的公寓,专门给潇尧留出一间卧室。她不无遗憾地说:“那老东西,怎么还赶不走了。真是讨人嫌。”
覃文臻办公时,潇尧就坐在书房的飘窗上看书。在那个台式电脑都还显珍贵的年代,覃文臻竟然拥有自己的笔记本电脑。这在潇尧看来简直是不能理解的事。她再次对覃文臻的职业产生好奇。有一次,覃文臻去洗手间,电脑却还开着,潇尧出于好奇,凑到电脑前一看,却见屏幕上正显示着一张血淋淋的照片。一个女人紧紧捂着鲜血淋漓的***瘫倒在地。潇尧吓得一哆嗦,急忙缩回自己的飘窗。
覃文臻告诉她:“尧尧,你想要什么东西就跟我说。手机电脑这一类,你现在还小,我不建议你买。但你要是学习需要,我也可以提前买给你——但是,你别带回家。让那个老东西看到,不定闹出什么事。”
潇尧点头:“我知道。我现在不需要什么。”
但覃文臻的话,也让她感到烦躁。要不是陈舅奶的存在,她根本不用过这种偷偷摸摸的生活。青春期躁动的情绪体现在她身上,无关情窦,却全是憎恨。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憎恨陈舅奶,同时也憎恨她的父亲和继母,以及学校里一切霸凌她的同学。她在无数个夜里默默地想,要是那些人都死了就好了。
一年之后,她再度跟陈舅奶爆发矛盾,她冲陈舅奶喊了好几声“我要杀了你”。她完全抑制不住心里那股想要毁灭点什么的冲动。第二天放学,她红肿着一张脸见到覃文臻。覃文臻厉声询问,是谁打了她。她想,自己再也不想忍了,必须做个了断。
她看向覃文臻,受伤的面孔,眼底却敛着一股凌厉,她说:“覃姨,你说过的,不许任何人欺负我。”
覃文臻问:“又是那个老东西?”
潇尧说:“我想让她死。”